
病房白炽灯的冷光落在魏乔攥紧的病历本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手机屏幕里,保险公司的未接来电已累计至37通——距离儿子的短期健康险到期仅剩两个月,急性髓系白血病的治疗费用却仍在每日攀升,这份曾被寄予厚望的保障,如今成了悬在全家头顶的“断供风险”。
几百公里外的武汉,王莉对着七年累计12.23万元的保费凭证反复翻看,业务员“有病理赔、没病当养老金”的承诺仍在耳边,可三次理赔被拒的经历,让这笔持续投入的“储蓄”彻底变了味。
这两个看似无关的家庭,一个困于短期医疗险的“续保门槛”,一个陷在长期重疾险的“承诺陷阱”,却共同撕开了健康险行业长期潜伏的深层矛盾:当保障预期与实际服务脱节,消费者该如何规避“投保易、获赔难”的风险?
短期健康险的“不保证续期”困境
2023年春天,疫情后的公立医院儿科诊室仍挤满了患者。魏乔带着偶尔头疼脑热的儿子排队,消毒水味混杂着孩子的哭闹声,让她对“交叉感染”的焦虑愈发强烈。为了让孩子能在和睦家等私立医院便捷就诊,她在保险经纪人的推荐下,选择了“中间带新燕宝2024”高端医疗险——每年1.59万元保费对应600万保额,私立医院门诊前12次100%赔付,“单和睦家一次挂号就上千,几次门诊就能值回保费”,魏乔当时觉得这笔投入“性价比极高”,未及细究条款便签了单。
她未曾留意的是,合同数百页条款中藏着“不保证续保”的关键表述,经纪人也从未主动提及这一风险;更因孩子两年前过敏性鼻炎发作次数少、未影响生活,便在健康告知中忽略了这一项。彼时的疏忽,为后续的续保纠纷埋下伏笔。
2024年1月,孩子确诊腺样体肥大需手术,魏乔提交续保申请时,保险公司核查病历发现了过敏性鼻炎的既往史。最终,保险公司以“未如实告知”为由降级保额、调整福利,念及私立医院就诊的便捷性,魏乔选择妥协。但她没料到,这次妥协只是开始——2025年1月,7岁儿子突发急性髓系白血病,化疗与检查费用像雪球般越滚越大,距离保单到期仅剩两个月时,她的续保申请石沉大海。
上百通电话换来的只有“等待核保部门复工”的机械回复,邮件始终无回音。直到两个月后,她才收到拒绝续保的通知,理由仍是“首次投保未如实告知过敏性鼻炎”。“2024年续保已经核对过所有病历,他们明明知情!”魏乔的质疑得不到回应,保险律师的话更让她陷入绝望:“检索近三年裁判文书发现,短期健康险续保纠纷中,消费者胜诉案例几乎为零。”
这一结果并非偶然。2021年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原银保监会)发布的《关于规范短期健康保险业务有关问题的通知》明确要求,一年期健康险必须在条款中标注“不保证续保”,不得误导消费者认为“可长期续保”。
该规则初衷是防范保险公司将短期险包装为长期险导致的系统性风险,却也赋予了保险公司续保的主动权——即便投保人当前健康问题与既往小病史无直接关联,仍可能被拒保。
长期重疾险的“承诺”泡影
如果说魏乔的困境源于短期健康险的规则刚性,那么王莉的遭遇,则暴露了长期重疾险销售端的乱象——虚假承诺与代理渠道失控,如何让七年保费沦为“烫手山芋”。
2018年7月,王莉经同学朋友程蔚推荐投保瑞泰人寿重疾险,每年缴费1.7475万元。“有病理赔,没病当存钱,十年能取全额本金”,程蔚的承诺恰好击中了王莉“保障与储蓄兼顾”的需求。
更让她放下戒心的是,程蔚反复叮嘱“保险公司回访时按教好的话术回答”,称“这样能快速通过核保”。出于信任,王莉未仔细阅读条款便签了字,甚至在一年多后才拿到保单原件——延迟交付进一步压缩了她核对条款的时间。
从2018年到2025年,王莉按时缴费7年,累计投入12.23万元。
2022年,她因头疼申请理赔被拒,程蔚以“不符合条款”搪塞;2024年,小手术理赔再次无果,她仍因“十年取本”的承诺未深究。直到2024年下半年,她因腰部摔伤花费2-3万元治疗费,理赔仍被拒绝时,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请专业人士解读合同后,王莉如遭雷击:条款中压根没有“十年取本”的约定,头疼、腰伤等病症也不在保障范围内——重疾险的赔付需满足“确诊条款列明的重大疾病+符合严格医学定义”,例如“严重I型糖尿病”需附加并发症条件,与日常认知中“生病就赔”的预期相去甚远。更荒诞的是,保单业务员签名栏写着“李怀”,但王莉从未见过此人;当她提出投诉,程蔚竟要求她撒谎,称“李怀曾讲解过合同内容”,这番对话被王莉完整录音。
向瑞泰人寿讨要说法时,王莉才得知程蔚隶属于第三方代理公司湖北盛世安康。更令人费解的是,该代理公司对监管部门称“程蔚非本公司员工”“李怀已离职”,但王莉实地探访时,却在员工花名册上清晰看到李怀的名字,工作人员明确表示“李怀仍在职负责保险业务”。
《保险法》第一百一十七条明确规定,保险代理人需取得监管部门颁发的资格证书,并与保险公司签订委托代理协议方可从业。但实践中,无资质人员销售、虚挂业务员签名等违规行为屡禁不止,而保险公司对代理渠道的监督管理义务常流于形式——王莉案中,瑞泰人寿既未核查保单签名真实性,也未对代理公司的人员资质进行有效管控,最终让消费者为渠道失控买单。
2025年6月,王莉向湖北金融监管局提交录音、聊天记录、保费凭证等证据;9月,她收到监管部门的《群众来信告知书》,被告知涉事机构涉嫌违规的事项已导入金融违法线索认定程序,两个月内将告知进展。瑞泰人寿则回应称,已向监管反馈调查情况,待处理意见出具后再推进后续事宜。
殊途同归的共性矛盾
魏乔与王莉的遭遇,虽分别指向短期健康险与长期重疾险两类产品,却折射出健康险市场长期存在的共性矛盾。
矛盾的起点,始终是销售环节的信息不对称。无论是短期健康险中“不保证续保”“1万元左右免赔额”(排除日常小病报销)等关键风险点被经纪人隐藏在数百页条款中,仅强调“百万保额”“私立医院覆盖”的吸引力;还是长期重疾险里代理人受佣金激励(部分产品首佣比例可达保费40%),刻意夸大“十年取本”的收益、模糊“重疾定义”的严格赔付条件,本质上都是利用信息差让消费者陷入“保障幻觉”。
而信息差的恶果,往往在消费者最需要保障时集中爆发。魏乔的儿子确诊白血病后,保险公司以“既往过敏性鼻炎”为由拒绝续保,让本可依赖的报销支撑突然断裂;王莉三次患病理赔均被拒,才发现头疼、腰伤等病症压根不在重疾险保障范围内——这种“平时缴费、险时无援”的情况,背离了保险“雪中送炭”的本质。
短期健康险通过“拒续保”筛选掉高风险用户,长期重疾险通过“窄保障范围+严格赔付条件”限制理赔,最终形成“低风险用户留存、高风险用户淘汰”的商业筛选机制,却让真正面临健康危机的家庭陷入无援之境。
当保障无法兑现,消费者的维权之路更显艰难。短期健康险领域,因“不保证续保”有明确的监管规则支撑,法院审理时多倾向于支持保险公司决策,此类纠纷中消费者胜诉率极低;长期重疾险领域,消费者需举证“代理人存在虚假承诺”,即便像王莉那样留存了录音、聊天记录等证据,仍需经历监管投诉、人民调解、诉讼等漫长流程——从立案到一审通常需要3至6个月,若进入二审还需追加3个月,时间与经济成本的双重压力,让多数消费者望而却步。
更值得警惕的是,保险公司在维权过程中常以“代理渠道独立运营”“涉事业务员已离职”为由推诿责任,如王莉案中代理公司对程蔚、李怀身份的“前后矛盾”说法,进一步加剧了消费者的维权难度。
这些矛盾的深层根源,还在于监管细则的不完善与企业内控的缺失。监管层面,短期健康险虽明确“不保证续保”,但缺乏“合理拒续保标准”的具体界定,导致保险公司可随意以“4毫米结节”“轻微鼻炎”等非关联性小病史拒保;长期重疾险对第三方代理渠道的“穿透式监管”不足,无资质销售、虚挂签名等违规行为屡禁不止,2024年全国保险监管罚单中,32%的处罚事由涉及代理渠道管控不力。
企业管理层面,保险公司重保费规模、轻服务质量的倾向,也为行业乱象提供了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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